读“重建凤山上乘寺记”
凤山上乘寺位于上虞区上浦镇大善村西北凤凰山边,现存寺殿规模不大,为民国初重建,文革后信徒捐资修缮。然而,相传该寺历史悠久,立寺至今已有近1700年之久。近日,翻阅《上虞县志》及《越中金石记》发现记载有元胡长孺撰写的《重建凤山上乘寺记》一篇,读后慨胡汲仲辞章之余,更惊于上乘寺的曾经辉煌。
重建凤山上乘寺记,是由四明(今上虞章镇与丰惠交界)的胡瑛按书稿镌刻,将仕郎(元朝时给予官员的赐号)两浙都转运盐使司长山场盐司丞(官职)胡长孺撰写,太中大夫秘书卿(元朝官职,正三品从)泰不华书写并篆额。
佛教在江东一带流传,到东晋开始盛行,东晋元帝时,依山建寺,由于此山地势祥和,呈凤凰展飞之势,所以,朝廷封这座山为“凤山”。
唐代宗时,有一个嘉猷禅师在这儿居住,他的道行高超,名声传闻于朝,代宗就赏赐寺名为“休光大善道场”。
唐宣宗大中五年(公元852年),有位叫道全号三白的和尚,拆寺重建,寺院更加宏大。到唐懿宗时(公元868年),改名为“大兴善院”。
五代吴越时期,吴地(今江苏一带)有一个僧人叫法真的,因仰慕嘉猷禅师的道行和名声,来到寺中,围绕着嘉猷禅师的舍利塔跪拜行礼,当地越人很是惊异,所以请他居住在凤山。法真和尚讲说经论超越千言万语,其中讲解佛经中的涅槃重生为最佳,所以当世称他为涅槃和尚,经他剃度的弟子有十人。上乘寺建于东晋,至今有一千余年,前有嘉猷禅师,后有涅槃和尚,传道佛法绵延长久不绝,当时称得上德高望重之人都举足前来礼拜。
宋朝治平三年(公元1066年),朝廷改赐寺名为“上乘寺”。
到了元廿九年(公元1292年),上乘寺毁于一场大火。后来仁育大师来到此地,真应和尚不忘根本,和法孙弟子自然领头建造大雄宝殿,前淮安路万户(元朝官名)杨思谅被仁育大师的真诚所感动,带着其家人出资造佛像、给各路神像绘彩镀金装饰,并为各殿立额刻匾。然后讲法的法佛堂、各僧的住房、藏经阁吃斋房等等全部建成,这些都由仁育大师置办,而观音殿,香积厨(大雄宝殿右侧寺僧斋堂),则由僧人正沦、择朋出资建设。
仁育大师又考虑到寺已建成,僧人无以为养,又买田地若干亩,还有砍柴山种菜园,所需全部备足,丰衣足食,人们全都汇集过来,人人都说仁育大师所建立的功绩,和当年唐三白大师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看世上之人,凡是搞寺院建设,费劲劳力,时间又长,仅能完成一些,而佛教寺庙遍天下,瓦砾废墟之区,荆棘丛生之场,或者在栋宇彩绘,画得神像飞动耀眼,好像有鬼神飞来一样,那这样的教义有什么意思呢?
然而这里的教义以佛释迦牟尼为祖,以佛法为宗旨,僧人没有家室,所以没有养儿育女的累赘;不为个人谋利,所以没有奉养父母的负担;不混迹于普通老百姓,所以没有耕凿之劳苦;又不在衙府领工资,所以不用参加赋役。专心致志,攻苦茹淡(做艰苦的工作,吃清淡的食物),矢心自誓(下定决心),天长日久,意志坚如金石,守信如订立的契券,其他人成功也非难事。
仁育大师才思敏捷而励志勤奋,定能力兴上乘寺,并且又推荐真应和尚为他的接班人,四方来的人其至如归(好像回到家一样),没有不意满的,这些都可以用文字写下来的,作这篇记,是为了传给后人不要忘记当初仁育大师的志向。
至正七年(公元1347年)龙集丁亥八月旦日建。真应大师住山(修行)释妙境(是否可解释为圆寂),三山比丘(和尚)众:普润、道腴、弥邵……等立石。
读罢此记,感慨万分,看来上乘寺的确算得上是古代名剎,自东晋立寺至今1700年,其经四次朝廷赐封,三毁四建,又有多少名仕撰记题额,可惜年代久远,虽有历代点滴记载,但也难踪其迹。自古凤山为越瓷之源,离此八里为东晋谢安东山再起之地,遥想当年,名人雅士汇集其中,按说上乘寺不名也难。
翻阅《上虞县志》《会稽志》《越中金石记》《寰宇访碑录》及《唐高僧记》,笔者对记中提及人士和碑记逐一考查,发现诸多,提出来和大家共商榷。
关于此记撰写人将仕郎两浙都转运盐使司长山场盐司丞胡长孺
胡长孺(公元1249-1323年)字汲仲,号石塘,婺州永康人。生于宋淳佑九年,卒于元英宗至治三年,年七十五岁。咸淳中从外舅徐道隆入蜀,铨试第一名。授迪功郎,监重庆府酒务,拜福宁州悴。宋亡,退栖永康山中。至元二十五年(公元1288年)下诏求贤,有司强之,拜集贤修撰舆宰相,议不合,改扬州教授。至大元年(公元1308年)转台州路宁海县主簿。延祐元年(1314年),转两浙都转运盐使,司长山场盐司丞,以病辞后,不复仕,隐杭州虎林山以终。门人私谧纯节先生。
关于胡长孺的故事历史记载很多,史称其为官清廉刚直,算得上是历朝所推崇之能吏;特别是他的文章,名扬天下,千金难求。《越中金石记》写道:“汲仲为辞章,海内来求者如购拱璧,苟非其人,虽一金易一字,毅然不与。”门人称胡汲仲为纯节先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其惜字如金,且能为凤山上乘寺作记,可见当年上乘寺之名声,仁育大师之威望也是不可小视。难怪《越中金石记》感叹:“今仁育能得其文,亦非常僧矣。”
记中称胡长孺为“两浙都转运盐使,司长山场盐司丞”,据历史记载,延祐元年即1314年,朝廷下令胡转任两浙都转运盐使司长山场盐司丞,但其以哮喘病发,不去上任,然后隐居杭州虎林山直至8年后去世。由此可见,这篇碑记,应该写于1314年,否则,若写于此前,应称“台州路宁海县主簿”,此后,其已经辞官,仅写“将仕郎”即可。
关于此记书写并篆额人太中大夫秘书卿泰不华
泰不华(1304-1352),字兼善,伯牙吾台氏,原名达普化,元文宗赐名泰不华(注:许多著作称台哈布哈),先世居白野山,西域色目人,古代哈萨克族人,随父定居临海。十七岁,江浙乡试第一名。至治元年(1321),赐进士及第(状元),授集贤殿修撰,累迁至礼部侍郎。至正元年(1341),出任绍兴路总管。废官牛租,令民实报田亩以均赋役,颇能兴利除弊。继入史馆,参修宋、辽、金史,书成,授秘书卿,升礼部尚书兼会同馆事。黄河决口,泰不华受命治理黄河,建议置撩清夫,以铁扫撼荡泥沙,使随潮入海,未实现。至正八年(1348),黄岩方国珍起兵。十一年,泰不华任浙东道宣慰使都元帅。十二年,行台州路达鲁花赤,与方国珍战,阵亡。封魏国公,谥忠介。
史记泰不华虽出身文状元,但其文才武略俱全,最后为元朝战死沙场,其事迹也可歌可泣。泰不华为人崇尚气节,不随俗浮沉。其书法以篆书最佳,风格温润、遒劲,师法徐铉、张有,稍改变他们的技法,自成一家。泰不华常以汉刻题额字法,题写元代碑额,极为高古可尚,非他人所及。他的楷书宗法欧阳率更,也有体例、风格。泰不华不仅是大元朝廷声威赫然、正直廉洁之忠臣,更是一位饮誉士林之文学家。在用汉文进行文学创作的诸多蒙古族诗人中,泰不华的成就仅次于萨都剌,为元代诗坛上的杰出诗人之一。
从现存有关史志看,泰不华的诗文作品大多佚失。书法作品现存世的则有:《陋室铭》篆书卷(现藏于中国故宫博物馆,是泰不华于至正六年所书)、楷书嵊县清风岭《王贞妇碑》、巩义《元赠清河郡公张思念碑》篆额、《绍兴路重建旌忠庙记》篆额、绍兴《赵承务去思碑》篆额、绍兴《贡承务去思碑》篆额等。只因作品留存不多,如能发掘凤山上乘寺碑,其研究价值不菲。
碑记写于至正七年(1347年),此时,泰不华参修宋、辽、金史,书已经写成,授秘书卿,其官职尚为太中大夫,后来才升礼部尚书兼会同馆事;泰不华已离任绍兴路总管赴京编史书完成并升官,其再次举笔题写《重建上乘寺碑记》,可见当时不是由于凤山上乘寺的名气就是他和真应和尚之匪浅交情。
关于记载中的嘉猷禅师
关于嘉猷禅师,笔者反复查阅《唐高僧记》及许多文字记载,均未发现其人。然而,唐代宗时,“道行峻特,声闻于朝”,以至于200年后的五代时期吴僧涅槃和尚“慕嘉猷之道,绕塔作礼”,可见嘉猷禅师并非常僧。既然道行高超,其名声连朝廷知道,就不可能没有记载吧?笔者认为,其实“嘉猷禅师”并非是大师名讳,从文字意义上分析,嘉猷,治国安邦之良策也。嘉猷禅师,相当于治国禅师。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嘉猷禅师”仅是尊称而已,并非名字。在唐代宗时期,能算得上嘉猷禅师的当属不空大师一人。
不空(公元705年-公元774年),(梵语:Amoghavajra),音译为阿目佉跋折罗,意译为不空金刚,又名不空三藏法师,不空大师,或称不空智,唐玄宗赐号“智藏”。密宗祖师之一。原籍北天竺,一说狮子国(今斯里兰卡)。与善无畏、金刚智并称开元三大士,佛学家、翻译家与鸠摩罗什、玄奘、真谛并称中国佛教四大译经家。14岁在阇婆国(今印度尼西亚爪哇)随金刚智来华。唐开元八年(720)至洛阳。一说西域人,幼随舅父到内地,10岁游武威、太原,15岁遇金刚智。开元十二年在洛阳广福寺受比丘戒,此后学习汉、梵经论,并随金刚智译经。金刚智卒后,奉遗命至天竺龙智处秉受密法。初至南海(广州)为探访使刘巨邻留请传法。
开元二十九年(一说天宝二年),奉诏赍送国书,率弟子等37人从普贤阿阇黎重受灌顶,学习密法3年。后又周游印度,于唐天宝五载(746)返长安。携回梵本经100部,计1200卷,以及师子国王尸罗迷伽的国书、大般若经夹和方物。天宝十五载奉诏住长安大兴善寺开坛灌顶。至德二年(757)肃宗经安史之乱后还都长安,不空备受皇帝的礼遇。乾元元年(758)肃宗敕命将长安、洛阳诸寺及各县寺舍、村坊凡旧日玄奘、义净、菩提流支、善无畏、宝胜等携来的梵夹全部集中大兴善寺,交不空翻译。所译显密教典共110部,143卷。
在肃宗还都以后十七年中,不空得到朝野的倾心崇奉,广译显密经教,灌顶传法,教化颇盛。晚年(766)使弟子含光到五台山造金阁寺,继又造玉华寺,并奏请于金阁寺等五寺各置定额僧二十一人,自后遂成为密教重心。大历九年(774)示寂,世寿七十,僧腊五十。唐代宗敕赠“司空”,更加“大辩正”的谥号。建中二年(781),德宗敕准不空弟子慧朗在大兴善寺为不空立碑。
据《唐大兴善寺大辨证广智三藏和尚碑铭》记载,不空和尚历经玄宗、肃宗、代宗三朝,皆为灌顶国师,大历九年夏灭度于大兴善寺,为此,代宗悲痛欲绝,茶饭不思,废朝三日,以寄哀思。
由此可见,胡长孺记中尊称不空和尚为“嘉猷禅师”,也在情理之中。史记代宗时期,不空曾率领弟子出长安,广建庙宇,传导佛法。期间不空来到上乘寺居住,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者,咸通九年(868年),懿宗下旨把存名近百年的“休光大善道场”改名为“大兴善院”,同为一个朝代,唐懿宗不会无故把先帝赐封道场易名,除非有特殊原因,其原因就是,不空和尚原居且圆寂于长安“大兴善寺”,为纪念这位“嘉猷禅师”,把不空曾居住这里的“休光大善道场”改名为“大兴善院”,寺和院一字之差,以示区分。
关于“大兴善院”匾额书写人越州观察史李郢
据《会稽志》卷八寺庙中记载,“上乘院在县西南七十里,在唐为休光大善道场,嘉猷禅师奏建,会昌毁废,大中五年三白和尚道全重建,咸通九年更为大兴善禅院,越州观察使李郢书额”。
李郢,字楚望,长安(今陕西西安)人。大中十年,第进士,官终侍御史。是唐代著名诗人,诗作多写景状物,风格以老练沉郁为主。代表作有《南池》《阳羡春歌》《茶山贡焙歌》《园居》《中元夜》《晚泊松江驿》《七夕》《江亭晚望》《孔雀》《画鼓》《晓井》等,其中以《南池》流传最广。
观察使为唐代后期中央派出的地方军政长官,全称为观察处置使(相当于巡按大人),若不是上乘寺当时的地位,一个越州地区的最高长官恐怕不会为其亲笔提额吧?
关于上乘寺碑今在何处
民国初的《越中金石记》详细记录了该碑的具体情况,“碑高九尺,宽四尺余,额篆书”重建凤山上乘寺记“八字,记十七行,行四十四字,题名七行,俱正书。在凤山上乘寺,碑甚残裂,不堪摹搨”。
如文中所载,民国初碑还在凤山上乘寺,虽碑甚残裂,不堪摹搨,但此时尚存于寺前,该碑重达2.6吨以上,普通人工是无法搬运,笔者多次向村中年长者请教,均说文革时期没有凿损过如此大的石板,可见,该碑应该不会消失,只是就地倾倒,埋于地下而已。
笔者拙见,与大家共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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