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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江:也说“吃早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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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3 16: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钟振荣 于 2018-12-13 16:18 编辑

也说“吃早茶”

王德江  上虞日报

  前些日子,我在上虞日报上,看到了赵国良先生所写的《说说“吃夜茶”》,老拙也想凑个趣,聊一聊《也说“吃早茶”》,以飨读者。

  早年,东关街上的商人没有夜生活,都早起早睡。晚上九点起更,两个更夫穿着马甲号衣,提灯的走在前,胸前悬着竹箜,手拿木槌,准时出来敲更巡夜。后面的提着锣,慢吞吞地走,慢吞吞地敲,两人合奏:“噗咂噗咂——哐——”听到的人知道起更了就吹灯上床。一个半钟头之后更夫又来了,敲竹箜的整夜“噗咂噗咂、噗咂噗咂”到五更不变,而敲锣的则随着夜更深每次多敲一下,过了子夜到凌晨三点,更夫想必快要下班,精神更加亢奋,“噗咂噗咂——哐——哐——哐——哐——哐——”敲得更起劲。五更刚过, 有些商户就起来营生,浒弄口泰昌肉铺开始杀猪,那头猪临死憋气挣扎时“哦喇喇——哦喇喇——”喊得特别响,让人听了毛骨悚然;接着是我家东首金顺和豆腐店的阿香母女俩起身磨豆腐,“咯吱吱——咯吱吱——”被磨得睡梦中也会觉得牙齿发痒;隔壁的吴泰和印糕店也起来做馒头、印糕、麻糍,噼里啪啦声音很响;铁匠铺的五六师傅和儿子炳生开始打铁器,炉火映红了街面,熊熊的火光在窗口闪烁。

  父亲茶兴很浓,这时就起床去茶馆饮早茶,并捎带着将我从睡梦中叫醒,跟着他去上茶店,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当年我根本不知父亲的用意,不明白为什么要我做“随从”,不过像我这样大的男孩子在茶店确也不止一个。现在回味:大人们有可能是要锻炼孩子,不让其睡懒觉,更有可能是让男孩历练,见世面长知识,从小熟谙经商之道,用绍兴话表达是“脚娘肚里带”。刚开始,尤其是冬天,我从热被窝中被弄出来真的很不情愿,但次数多了,自己体内的生物钟,即大脑中那下丘脑的信号传递程序便开始启动生理效应,只要父亲轻轻一声咳嗽,我也就一骨碌起身了。

  清晨出门,我们父子俩必走沿河后街,那时候街上的狗特别多,躲在黑暗处的野狗起初见到我,便一阵狂吠,只要父亲轻轻一喝:“畜生,叫啥!”狗就没敢再哼一声,有时还会摇头晃尾地跟在我们身后护送一阵子。冬天下大雪,后街路滑难行,我们就走前街,依然准时赶到三嬷嬷茶店。三嬷嬷是店主的遗孀,她管理着中街一家最最普通的,用现在的话说绝对够不上档次的小茶店。凌晨三四点,里面就坐满了清一色来吃早茶的商贾业主,店内设备简陋,茶具也大小不一,豁嘴残边,但很干净,茶娘给老茶客的茶壶、茶盅似乎经过挑选,座位也是固定的,决不让别人占用,茶店里备的都是劣质的大片红茶,我家里虽有上佳的毛尖和旗枪(龙井),但父亲绝不带到茶店里去摆阔。父亲的挚友大兴炒货行的老板董水棠和洽大昌南货店老板冯柏林,几乎每天都与父亲一样前后脚跨进门槛。几个老友围着条桌聚在一起,啜粗茶、叙友谊、灵市面,轻声地谈论商业行情,传递市场讯息,既议事又休闲,他仨都忌议政治,讳说当局。我父亲胆小怕惹祸,担心树叶落下来砸破脑壳,走路还怕踩死蚂蚁,坐在茶店里从来不大声说话,如果有人讲隐私、论时势、议政局,他就坐在一边,静静地听,从不插嘴。

  三嬷嬷茶店里的七星炉膛里烧的是长塘山民挑来卖的“塘柴”,如果逢到阴雨天干柴返潮, 湿柴塞进炉膛便吐泡沫,吱吱地响,茶室内便水汽弥漫,烟雾满溢。大家一边咽雾吞烟,一边揩眼泪、擤鼻涕,都很宽容,只有当被熏得实在无法忍受时,才会大声呼喊:“熏煞哉!”这时茶娘也就过来,一手拿着吹火棒,一手擦着眼泪和鼻涕,满脸赔笑,嘴里说着:“烟熏火燎运气来,一把鼻涕、两把眼泪发大财。”茶客看着茶娘满脸乌不溜秋,犹似龙图阁大学士显世,十分滑稽,哽在喉间的那股气便蒸发到九霄云外,就笑着大声说:“好! 好!让侬三嬷嬷发大财!发大财!”我在父亲的身后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听大人们聊天,每天的奖赏仅是用平底铁镬熬的,香喷喷的白糖麻糍一个,吝啬得他自己也舍不得吃。

  东关是绍兴出五云门往东的大码头,整年客商云集,来街上买卖的都赶早,沿路肩挑蔬菜、瓜果,叫卖的农妇蓬着头,商店主妇起身来不及梳妆打扮, 外地客商也上门来了,早年农村集市的“蓬头市”是出了名的,故只要天色一亮,茶客都各自回家开门营业,三嬤嬷茶室内的人顿时走空。

  民国年间,东关里街的茶馆约有二十家, 以“天一馆”“水仙居”“全福园”“得胜楼”“民众茶园”比较高档,其他的茶店设施简陋,够不上档次。茶博士根据消费人群的经济收入、文化层次、职业性质、年龄结构的差别,社会背景的殊异而错位经营,每家茶馆的茶客基本固定。外街的桥脚路亭、庙宇檐廊内也摆满长凳、条桌,在这些并不怎么正经的街头巷尾的茶摊间,茶客捧茶壶,弹二郎腿,高谈阔论,那里是底层民众休闲的公共场所,是没有人管束的地方。近年,我偶然看到古镇东关仍保留着一处有悖于时代潮流的小茶室,三嬷嬷的儿子李伯炎,在后濠市场桥南一条不起眼的破弄堂的角落里,在屋檐口搭了一个凉棚,门口放着两个煤饼炉,几张板桌、几条长凳,喝茶者自助自备茶叶,茶室提供开水每人收费2元。里面坐的都是街上和乡下的弱势群众,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大家照样口无遮拦,谈天说地,宣泄积郁在心中的烦恼和不平,与早年东市包公殿的路亭茶摊差不多,唤起了乡愁。

  现在城区内的茶室与当年已经不同,茶客泡在里面娱乐,喝咖啡、吃西餐、打牌、调侃,半天下来是几百元的高消费,普通工薪阶层路过望而却步,对里面喝的“时尚茶”不敢问津,茶室早就徒有虚名。对于我们即将入土的老人来说,毋论那些年公鸡啼晓,踏着彐地,到小茶馆喝早茶消遣;晚间摸着黑,到“坐落埭”的人家吃夜茶也罢,早就化蝶飞入梦乡。今天老朽打捞出往年生活中的一些人文小故事,按电键命题絮文,供大家席间佐酒,也系开心的快活事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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