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南师门下有我最敬重的人,当然是这两位大居士了
魏承思
很多人经常好奇地问我,南怀瑾门下有没有悟道之人?我实在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自己道行浅,如何能分辨别人是否悟道呢。
但古代禅师说得好:“名而不高,高而不名。”那些自称南门弟子的名人一定没有得道。他们钱也要赚,官也要做,名也要出,哪有闲功夫去修道啊!如果说真有悟道者,必是默默无闻、专心用功的。
在我眼里看出去,只有两位师兄——欧阳哲和谢锦扬,大概可以算是悟道者。尽管知道他们的人不多,但绝对是怀师最信得过的人。
欧阳哲和谢锦扬的教育程度都不算高,前者原先是金匠铺学徒,后者是货轮上的海员。几十年前,他们读了怀师的书,辗转找到他老人家。那时南怀瑾还没有后来的盛名,但他们一见之下就断然放下一切,从此就一心一意地跟随在他身边。
几十年如一日,从不显山露水,踏踏实实地学佛,认认真真地去做怀师交办的每一件事。怀师在香港时,我周末都会在他那里度过。
做饭的是一个小伙子,胖墩墩的身材,戴一副眼镜,脸上永远挂着憨厚的笑容,做得一手好饭菜。怀师叫他欧阳,同修们则亲热地称他欧阳哥。起初我以为他只是一名厨子,因为他从来不上桌和大家一起吃饭。
做完饭,我们围着怀师聊天时,他就盘起腿在一旁静静地坐着,从来不发一言。
饭后,怀师聊天或讲经时,常常会突然停下来,让欧阳去书房里替他找书。不用三五分钟,欧阳哥就能从浩瀚的藏书堆里把书找出来,翻到有怀师引用佛经或诗句的那一页。怀师博览群书,欧阳哲能做到这样,可见对经籍是何等熟悉啊!时间一久,我自然对他刮目相看了。
再到后来,我发现凡有重要客人来访,请求怀师传授打坐等禅修法门的,他都会指派欧阳去教。
2002年之后,怀师移居内地,只留下欧阳哥一人在香港。他拜名医朱增祥为师,学得一手拉筋和推拿的医术。此后经常乐哈哈地替同修们治病。
2012年夏天,我因眼疾离开太湖,按照怀师的吩咐,在家闭关静修。怀师特地让欧阳教我大拜佛法门,师兄也就成了师傅。我这才切身体会到不声不响的欧阳哥之功夫有多么了得。
六祖惠能不也是在厨房里干舂米活的吗?平常心是道,挑水担柴做饭都是道,实在是不错的。
认识谢锦扬稍晚些,大家都称他小扬哥,矮矮的个子,瘦瘦的身材,四十来岁时就早生华发。
听说当年他想出家,怀师不以为然,把他留在身边,并将女弟子陈照凤许配给他。后来怀师离开台湾,夫妇俩就留在台湾看家。
怀师在香港时,他偶尔也会来盘桓数日,但从来都是沉默寡言,所以我也记不得是否曾和他有过交谈。事后才知道,每次来港都是怀师有重要事让他办。
例如,九十年代两岸信使在怀师寓所会谈,参与机密的唯有谢锦扬,他在一旁全程录音。在此之后,我们慢慢稔熟起来。每次去台湾和老同修们聚会,都会叫上小扬哥。他也总是静静地听大家说话。
2006年怀师定居吴江后,把锦扬召到大学堂随侍左右,管理他的藏书、私人文件和银行账户,担任相当于机要秘书的工作。照凤仍留在台北替怀师看家。
2008年夏天开始,我在大学堂住了两年,和小扬哥朝夕相处,情若手足。第二年,古道师去了江西洞山,怀师命小扬接任禅堂的堂主,规定大家每天要坐满九枝香,并要求他记录每枝香出席的人名,考察大家是否在真用功。
起初禅堂里每天还坐得满满的,后来人越来越少。有时甚至只剩下堂主一个人,可是他照样坐满九枝香,照样按时敲打木鱼铜磬,照样一丝不苟地在小本上记录。
有一天,小扬哥突然诗兴大发,将打坐所悟写成一首首禅诗。每晚怀师都会让人朗诵这些禅诗,听来就像唐代寒山、拾得大师的悟道诗,前前后后有上百首之多。
听了这些禅诗,才知道小扬哥禅修的境界已非我辈能及,不由得肃然起敬。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怀师辞世前一年也许是已有预感,忽然把欧阳从香港召回自己身边。他跟随怀师数十年,一直独身未娶,想来老人家是十分放心不下。
如说对怀师的感情,我想没有人超得过欧阳和小扬哥俩。但怀师走后,他们却只是在一边暗暗流泪,不声不响地做完该做的事,即使是细枝末节也不掉以轻心。
此后两年,名人们在各处热热闹闹地开纪念会,没有人想到我的这两位师兄。如果说南门有我最敬重的人,当然是这两位大居士了。
——转载自《南方人物周刊》 作者:魏承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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