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时礼夫妻的感情生活
特等伤残军人、作家赛时礼辞世了,他的家乡山东省文登市为悼念这位战斗英雄、著名作家,拟出版一本全面反映作家一生经历的文集。作为赛时礼的妻子,巴枫回想着与丈夫的风雨征程,双眼渐渐模糊了……
年逾八旬的革命老人巴枫,有着令人艳羡的经历:18岁参加革命,先后当过公安局侦察员、警备区指导员、医院指导员、旅文化干事、保育院长……为了照顾丈夫——一位功勋卓著的特等伤残军人,她毅然服从需要,从正营职的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心甘情愿、默默无闻,克服难以想像的困难与苦累,与丈夫相携走过了大半个世纪,使丈夫250多万字的文学、影视作品活在广大读者心中。
巴枫与丈夫相识的过程,是一枚令人咀嚼不尽的多味橄榄……1945年元旦前的一天,正在练习化装侦察的侦察员巴枫,被科长叫到了家里:“小巴,你也到了该考虑终身大事的年龄啦,我认识一个人,叫赛时礼,他作战勇敢,是战斗模范、学习模范、爱兵模范、工作模范,是个蛮不错的军人……”巴枫红了脸,嘴里说:“科长,我年龄还小哩!”科长笑笑,说:“回去先考虑考虑,啊?”
过了几天,科长夫人打来电话,说:那人来啦,你过来看看。
初次见面,赛时礼高高的个子,红润英俊的面孔,流利幽默的语言,给巴枫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从那后,两个人建立了联系。
一天,巴枫的一位熟人见到了她,说:“你谈的对象是不是警备区那个作战参谋?”巴枫说:“是。”朋友惋惜地说:“那人是不错,可惜是个瘸子!”
巴枫的心一沉:平时他走路很快,倒没看出哪儿瘸,以后,得细心观察!从那后,她留了个心眼,赛时礼在前边走,她在后边细细看。赛时礼也觉察到巴枫的疑惑,爽朗地大笑起来:“漏汤咧,漏汤咧……”他坦诚地告诉巴枫,在一次夺取日寇的碉堡时,冲锋中的他被日寇的机枪打断了左腿,出院后,左腿比右腿短了两寸。赛时礼讲得轻松随便,巴枫却听得肃然起敬,一颗心,与他贴得更近了。
硝烟战火将他们的爱情锻铸成金子的成色。戎马倥偬的战斗岁月里,赛时礼一有闲暇就给巴枫写信,而巴枫也将二嫂送给她的一块粗布做成贴身的背心,绣上“英勇杀敌”给前线的丈夫捎去。爱情,在战火中升华,在战争中淬火。
爱情馈赠给这对年轻人的,不光是甜蜜,还有痛苦——是那种彻骨透心的痛。
这是巴枫有生以来遭受的第一次打击。
1947年10月,时任北海军分区独立二团团长的赛时礼,在阻击国民党54军的战斗中,身中两颗重机枪子弹。经过七昼夜的抢救,赛时礼的生命总算保住了,但医生却郑重地预言:他的一生再也不可能站立起来,而且,由于伤势的严重及部分神经的坏死,他的身体很可能比料想的还要糟……
身怀六甲的巴枫心急火燎地从外地赶来,听着医生对伤情的介绍,望着眼前从头到脚缠满了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丈夫,她犹如万箭穿心。
十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赛时礼,用深沉的语调对巴枫说:“我这辈子是瘫痪了,你还年轻,等孩子生下来,送给别人,你再找个健康的人,过幸福生活。至于组织上的工作,我来做……
巴枫的泪水潸潸地流了下来,她握住丈夫的手,用不容置辩的口气说:“你是为革命、为人民、为胜利负的伤,只要你有一口气,我就照顾你一辈子!”
盛开在严寒凛风中的爱情之花,往往更加娇艳更加馨香。这一年,巴枫23岁。
23岁的巴枫堪称一位心理学家。每当她看到病床上的丈夫沉默不语时,就边喂饭边与他拉呱儿:“将来你出了院,不能打仗了,你可以用笔写———写下那些血火交织的战斗岁月,写下那些惊险曲折的剿匪经历,写下那些入虎穴进敌腹的侦察故事,对于后人,这也是一笔财富啊!”每逢她讲这些的时候,丈夫的眼神总是亮亮的,挺有神儿。
也许是巴枫无微不至的照顾感动了冥冥中的上苍,几个月后,赛时礼竟神奇地从病床上站了起来。
1954年,时任济南军区保育院院长的巴枫,被领导叫到了办公室里。鉴于赛时礼的残疾身体急需有专人护理,上级决定让巴枫离开工作岗位,专门在家照顾丈夫。
说实话,乍一听到这个决定,巴枫沉默了。自己才31岁,又有着所热爱的事业,一个风华正茂的正营职干部,难道从此就在家里专事家务?这种念头,在心里冒出来匆匆几分钟,她就平静地对领导讲:“请领导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老赛。另外,家中的公务员不要了,我一个人完全干得了……”
战火摧垮了赛时礼的躯体,却没摧垮他的心灵,尤其是他那颗聪明睿智的头脑和活跃奔放的思维。在一个夏日的傍晚,巴枫搀扶着他来到葡萄架下的凉凳上。巴枫说:“你还记得八年前住院时我对你说的话吗?”赛时礼笑着说:“咋不记得?‘你可以用笔写———写下那些血火交织的战斗岁月,写下那些惊险曲折的剿匪经历,写下……’”赛时礼像孩子一般朗诵起来。
巴枫幸福地笑了:丈夫,与自己的心灵永远是相通的,埋藏在这位胶东儿子心灵中的那颗文学的种子,几十年来始终没有枯萎,始终在孕育,始终在蓄势待发,眼下,水分、气候、温度、土壤皆已具备,是该萌发破土了!
文学创作,对于仅有四年小学文化程度的赛时礼来说,其困难程度要远远大于在战场上拼杀。战争时代,他参加大大小小200余次战斗,先后六次负重伤,头颈肋肩腰腿手臂布满伤疤。战争给他塑造了这样的形象:左腿短二寸,右腿僵直,走路时在地上拖;右眼失明,左眼仅余0.2的视力;右手残废,左臂抬不起来,只能用左手“捅”字;腰椎移位,坐久了腰就疼痛难忍,只好由别人搬起来。
说着容易做着难,要将他这个身高1.8米,体重近二百斤的人搬起来,一个大小伙子都很吃力,更甭说身高只有1.55米、且身单力薄的巴枫了。但巴枫每次都做得很投入,很认真,尽管每次给丈夫活动腰身都累得满头大汗,尽管有几次因不堪负重与丈夫双双摔倒在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膝盖磕破渗出血,她拿来板凳、木板,一层层摞起来,将丈夫垫起,从地上捡起笔,再放到丈夫的手里,于是,一行行笔划粗犷的文字又出现在稿纸上。
丈夫的双腿因缺乏活动,常年浮肿。每晚入睡前,巴枫都熬好中药泡的消炎水,抱起丈夫的双腿放进盆里,轻轻撩,慢慢烫。这当儿,也是夫妻俩交流创作心得的好时机。夏日的泉城,溽热难耐,屋里仅靠一个电风扇,吹出的风都是热的,丈夫除左边脸腮外,身上的其它皮肤都排不出汗来,聪明的巴枫想了个办法,事先准备一些冰块,堆放在丈夫身边,给闷热的房间制造一些清凉。
小说、电影剧本《三进山城》就是在这种环境中写出来的。
别提赛时礼在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努力下写出初稿时的那种欢欣与激奋了。可是,这种欢欣与激奋很快就被巴枫的话所吹散:“文章啰嗦拉杂,像是写的一段战斗经验总结。”读完初稿,巴枫一针见血地指出缺陷。
赛时礼沉默了。妻子说得对,自己也有同感。可是,如何使有血有肉、惊险奇绝的战斗经过变为文学作品,对于只有小学文化且全身伤残的赛时礼来说,不啻于徒手攀登一座峻峭的险山!
伴着盛夏的酷暑,赛时礼再次修改。自己写累了,就一边口述,一边让巴枫来写。写着写着,夫妻二人就不时插上一段对话:“化装侦察,除了服装要像,还要有些小道具,譬如说镶金牙,用包香烟的锡纸往牙齿上一贴,跟真的一样。 ”看到化装进城侦察这一节,巴枫提醒丈夫——她在烟台市公安局干侦察工作时,对这方面的业务太熟悉了。“中!”赛时礼大声叫好。“你不是常跟我说,当年你率领战斗小组押着‘舌头’出城时,为了使‘舌头’不喊叫而在他腰里捆上手榴弹的故事吗?在电影中,你可以用上这个情节!既真实又新鲜。”“中!”赛时礼几近手舞足蹈。
深夜,丈夫沉沉睡去,巴枫一边用蒲扇给丈夫驱赶着蚊子,一边着手查字典、改错字,誊清抄正,常常,写着写着,就闻听耳畔雄鸡啼鸣,东方破晓。
就这样,这部作品从开始的二三十万字,经过30多次修改,最后压缩到四万多字。书出版后,又很快被电影制片厂看中,拍成电影。电影放映后引起强烈反响,拷贝发行达280多个,随后又被介绍到东南亚、东欧、非洲一些国家和香港地区。香港《大公报》曾报道:此片在港放映长达一个多月。
享受着成功的喜悦,赛时礼、巴枫都流下了欣慰的泪水,毕竟,这是夫妻二人心血与智慧的结晶,也是夫妻二人心心相印、相携共行的馈赠。
在巴枫的协助下,从1964年开始,赛时礼先后写出各类文学、影视作品近300万字。其中的中、长篇小说《三进山城》、《陆军海战队》、《智闯威海卫》、《追踪》、《宁海沉浮》、《黄金针》,电影《三进山城》,电视剧《激战前夜》、《沉日》、《血酷》、《敌腹掏心》等作品,受到广大读者、观众的欢迎,赛时礼也被选为山东省作协副主席,获全国“老有所为精英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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